快就是十月初九,傍晚，白氏帶著懷珍懷瑗懷瑰三個女孩兒到了。懷瑜沒有看見陳氏母女，知道祖父暫時不想讓陳氏發現端倪，畢竟老爺子對懷琛老口兒懷有一份內疚。

懷珍懷瑗見過老爺子忙著梳洗打扮，準備明日穿戴去了，唯有懷瑰顧不得一路風塵，拉著懷瑜不放手，興奮異常，嘰裏呱啦說個不停嘴。

懷瑰接到懷瑜信箋很是高興，她祖母亦然，十分感謝懷瑜能夠提攜懷瑰，專門請了白氏這個侄兒媳婦說話，話裏暗示，希望白氏能夠在自己的社交圈子裏替懷瑰相看一門好親。大房老太太要求不高，書香門第，有房舍土地，做不做官無所謂，孩子正派上進即可。懷瑰祖母不希望懷瑰嫁回寡母養兒舅舅家裏。

白氏初理家務，在族裏很需要長親們的認同讚譽，雖然為難還是答應盡力而為。以童家耕讀之家名譽，加上白氏舉人娘子身份，給懷瑰說一門小康之家應該不難。

懷瑰平日在家沒有專門使喚丫頭，她與母親跟前只有一個小丫頭秋菊使喚，大老太太嫌棄她太小不懂事，便把自己身邊大丫頭銀杏給了懷瑰。

銀杏今年十六歲，八歲起挑到老太太身邊服侍，眉高眼低人情往來甚是通達，人也誠實穩妥。

懷瑜只為懷瑰高興，銀杏丫頭能幹又忠心，上輩子她嫁給大房一個小管事，督促丈夫北上南下替大房張羅生意，使得大房生活漸有起色。這一分財富今後就是懷瑰得了，懷瑜擰著懷瑰粉嫩臉頰：“你可有福氣了，銀杏姐姐最能幹妥帖了。”

懷瑰卻是嘆息道：“唉，好是好，只是我大伯母又要不消停了，她一早求了祖母要把銀杏給姐姐做陪嫁丫頭，祖母卻給了我，她當即就泛酸，被祖母排揎一頓，只怕這會子還在恨我呢！”

懷瑜摟摟懷瑰：“你祖母不是替懷玫賣了兩個小丫頭帶著調|教麽，又跟你爭什麽？別理她！”

懷瑰聞言笑盈盈直點頭，跟懷瑜嘰嘰喳喳說些家裏這些日子趣事兒，其中有一件引起懷瑜重視：“知道嗎，你二堂嫂懷孕了，這幾日仗著肚子跟你大堂嫂打擂臺呢。”

“什麽？”懷瑜大驚失色，二堂兄不在家，二堂嫂哪來身孕呢？這讓老爺子知道還不一頓班子打死了？

懷瑜結過婚知道孩子如何來得，卻不好說給十一歲懷瑰說什麽，直接失語了：“啊？喔！！！”

熟料懷瑰並非純白無知之人，神秘一笑：“我就知道三伯娘沒跟你講。前些日子你不是跟三爺爺出門去看白外公嗎，你二堂兄偷偷回家來了，母子們商議反敗為勝，去請羅家舅爺，羅家只要有錢拿哪裏敢得罪財神爺，根本懶得理睬他們。大伯娘只有天天拿著大堂嫂作耗。”

“我怎麽絲毫不聞？”懷瑜稍稍安心，不是傷風敗俗就好了。青柳只說童羅氏拿著陳氏早晚磋磨，且沒說過二堂兄事情。”

懷瑰擺手笑道：“二堂兄迫於老爺子虎威，乃是晝伏夜行呢，家裏除了大伯娘二堂嫂誰也不知道二堂兄回家了。只是沒瞞過三爺爺眼線，你們從巫溪回家當晚，三爺爺就讓人捆了二堂兄丟進祠堂跪了一夜，翌日一早就派人拘押回書院去了。當時大家都盯著三爹中舉事情，這事兒就只有當家三伯娘大堂嫂知道。““這一回二堂嫂懷孕事情出來，族裏許多人犯迷糊生口舌。二堂嫂受不了冷言冷語自己吵出來了。聽說三爺爺當時把二堂嫂責罵一頓，說她是個敗家娘們，不知道鼓勵丈夫上進，卻把丈夫叫回來耍樂。下次在若不聽教訓就要休妻了。”

“原是這樣。”懷瑜皺眉：“她懷著孩子不說將養，倒是鬧什麽？”

懷瑰輕笑：“她恨三伯娘跟大堂嫂不替她圓話，讓她成了笑柄，天天拿飲食作耗，這不吃，那不吃，一頓飯要返工三四次，只把你們家廚房爭得人仰馬翻！這還不足，還常常半夜半夜讓人去敲大堂嫂房門，不是說肚子疼，就嚷嚷肚子餓，嚷嚷的闔家不寧。”

懷瑜心中哂笑，這般拿著孩子作耗，也不怕送子娘娘責怪。想著這茬，忽然想起自己那個沒見天日孩子，懷瑜不由攥緊拳頭。臉色陰沈嚇人。

懷瑰乍見懷瑜變臉，還道懷瑜氣惱了，忙道：“她不敢跟三伯娘較勁，因為大堂嫂管廚房，她才這般，總之仗著肚子拿大堂嫂出氣。你放心，她沒敢怎麽折騰三伯娘。”

懷瑜笑著擺手，表示自己很好不在意。姐妹們正在說笑談天，福兒走來稟報：“三老爺回了，咱們太太帶著二姑娘三姑娘往老太爺哪邊去了，榴花姐姐問姑娘可曾梳洗好了，叫快些過去，廚下要傳飯了。”

青柳早就打了熱水，銀杏舉著梳子等了許久，只是懷瑰忙著說話尚未梳妝，這一下子聞傳方才著了忙，想著青柳銀杏直吐舌頭。

銀杏免不得叨念幾句：“三姑娘，早說了不能這樣吐舌頭，有失閨閣風範。”

懷瑜原本住在跨院正房，按照白氏之意，懷珍懷瑗嫡親姐妹住東廂房，懷瑰帶著丫頭住在西廂，結果，他二位金貴主兒全然不理會，不哼不哈自行其是，懷珍將箱籠搬進東廂，懷瑗則住了西廂。等著懷瑰跟懷瑜親熱完畢前來撂場子，懷瑗已經帶著奶娘丫頭鳩占鵲巢了，懷瑰楞在西廂，進退維谷。

幸虧青柳機靈，提著懷瑰箱籠折身往回走：“這倒正好了，咱們姑娘天天念叨，說是少了瑰兒姑娘嘰嘰咕咕很不習慣呢！”

懷瑜樂得懷瑰這個知心妹妹跟著，之前只怕懷珍懷瑗說嘴，這一下倒是名正言順了。

是夜懷瑰又是嘰嘰呱呱說了許多趣事兒，直到她自己說累了方才罷了。

翌日卯正時分，懷瑰尚在呼呼酣睡，懷瑜已經自然醒來，青柳更是早就熱水伺候著了：“老太爺那邊也才亮燈。”

懷瑜點頭，快速梳洗一番，簡單用朱紅的包頭挽住頭發，著了衫子往後院來尋祖父外公，跟著外公身後憐惜太極劍。半個時辰過去，懷瑜已經滿頭大汗。

祖孫三人收勢，各自回房梳洗，今日懷瑜休息一天，不理公事。既為今日要出門做客，也為了不叫懷珍懷瑗發現自己秘密。

辰時初刻，懷瑜已經梳洗停當，卻見東西兩廂上午動靜，吩咐福兒上前敲門，自己帶著懷瑰去祖父跟前請安，到時白氏正帶著槐花榴花擺碗著箸。

老爺子只見懷瑜懷瑰二人，面色不虞：“坐吧。”

白氏忙問：“你二姐三姐呢？”

懷瑜微笑：“叫了，應該很快就到。”

又過一刻，飯菜上桌。老爺子提箸道：“吃吧！”

待白粥盛好，懷瑜起身雙手舉箸各方一請：“祖父吃飯，外公吃飯，爹爹吃飯。”

老爺子招招手：“坐下！”

懷瑰也是一般行禮方才坐下了。

往日懷瑜還會給祖父外公奉菜奉湯，今日又白氏一旁伺候，懷瑜只需挺直腰板等著青柳伺候即可，一頓飯鴉雀不聞，唯有輕微湯匙聲響。

因為馬家許家親友不多，馬珺一早寫了信件，叮囑懷瑜懷瑰早些過府幫襯些，懷瑜看看挨著祖父外公放碗，迅速起身告辭，帶著懷瑰回房梳洗打扮，預備出門事宜。

今日所帶四壇果子酒已經著人安放車上，懷瑜懷瑰都未及笄，二人梳了一式雙丫髻。懷瑜瞧見懷瑰頭上金鳳還是上到許園做客所帶，便把自己一對金鑲紅寶簪花替她簪上。自己則是以一套紫色頭面，紫色寶石發帶，金鑲紫寶石簪花。今日馬珺許玥才是主角，懷瑜跟懷瑰都很自覺回避了最出彩石榴紅玫瑰紅，免得跟主人撞衫。懷瑰著了橘紅夾襖，月白襦裙，懷瑜則是紫色花夾襖，下穿同色系純紫色襦裙。二人貴在膚色白皙，唇紅齒白，衣服雖然暗淡些，依舊清麗可愛的緊。

辰時正刻，懷瑜懷瑰去祖父跟前辭行，正碰見懷珍懷瑗姐妹丫頭婆子成陣前來請安。

懷瑜驚見他們身後跟著婆子二人，奶娘一人，大小丫頭四個，姐妹二人浩浩蕩蕩一十六人，這樣暴發戶陣仗打架還是鬥毆？懷瑜頓時躊躇，思忖再三，對著祖父一福身：“今日許園還有募捐盛會，屆時必定人馬喧囂，擠攘不開，孫女只準備帶上青柳福兒兩個。”

懷珍聞言一挑眉。

懷瑗沖口而出：“正是人多才要多帶人手，預防不測。”

懷瑜輕笑：“三姐此言差矣，今日乃是宜城名流巨賈盛宴，大家都是體面人，各家精英盡出，同知大人還有兵丁清道警戒，豈容宵小混入，姐姐這話在家裏說說無妨，出了這門千萬莫說了，傳到許大人耳中，還道我們輕視！”

懷瑗沈臉欲言，童老爺子卻不容她置喙：“四丫頭所言極是，今日非富即貴，咱們低調些好。”

懷瑜福身：“孫女告辭。”

童老爺子笑吟吟揮手：“去吧，既是請了你，就好好的幫襯人家。”

懷瑜額首，對著懷珍懷瑗一福：“二位姐姐慢行，妹妹先行一步。”

其實馬家一切俱都妥當，不過是馬珺許玥許久不見懷瑜，托詞叫她早些過去一同作耍而已。不算門外護場兵丁，懷瑜懷瑰姐妹到的最早。上次懷瑜受傷不及參觀後山果園，馬珺許玥帶了懷瑜到後院指給懷瑜觀瞧，原來許家後院有游廊直通山頂，極目所望遍山遍金光閃爍柑橘林。

懷瑜懷瑰齊齊驚呼：“真好看！”

馬珺笑道：“這邊跟房屋接壤都種了柑橘，外祖母喜愛柑橘四季常青這一份盎然生機。翻過山頂去，山那邊是大片桃李梅。山頂有亭子間，可以煮茶煮酒賞雪梅。”

懷瑜真心佩服：“令外祖母真是雅致之人，真是令人羨慕！”

馬珺神色一暗：“嗯，只可惜......”

見馬珺面露戚色，頓有咬舌之心，看來這位外祖母跟懷琛母親一般是許家禁忌。也是湊巧，恰在此刻，馬珺大丫頭金橘喜滋滋聲音響起：“姑娘，關家老太太帶著關家二姑娘到了，太太讓姑娘帶著幾位姑娘前去會客。”

這位關家老太太每次拉著人手不放松，許玥臉上淡淡笑意一掃精光，拉著馬珺撅嘴撒嬌：“我最不耐煩見老太太了，問東問西，實在厭倦，表姐你一個人去，好不好嘛，二姐姐沒逛過咱家果園子，我正要待她們去呢，姑媽若問就說我們已經上山了。”

懷瑜也不樂意遇見關家之人，微笑靜立。懷瑰唯懷瑜馬首是瞻。大家一起笑吟吟看著馬珺。馬珺只得認命嘆氣，挑眉把手一戳許玥額首：“你就鬼靈精怪吧，明兒張家......”

許玥聞言拉起懷瑜懷瑰就跑了：“謝謝表姐喲！”

許玥說要上山不過托詞，馬珺身影遠去，許玥就嘰嘰喳喳與懷瑜姐妹說起起那幾年頌橘宴，前頭幾年因為馬驍在京，一般都在十月初十，巳時正刻，陽光明媚之時，由一書生峨冠博帶，寬袍廣袖，選擇一棵碩果累累橘樹，披紅掛彩，誦念屈老夫子《橘頌》以慶豐年。與會客人可以自己動手采摘柑橘帶回家去。

許玥說著滿臉陽光：“最高興事中午時分，陽光正好，湖面如鏡，大家坐著船，一邊品酒吃點心，一邊觀賞金黃柑橘在碧青湖水中蕩漾，那可真是碧波蕩漾晚點金喲。只可惜柑橘跟蓮花不碰頭，否則，聞著荷香，品著美酒，欣賞滿湖金橘，可真是美不勝收呢！”

懷瑜被她說得心情爽朗：“這可得在七八月間成熟才成呢，不如三妹妹求求菩薩，或許菩薩看在咱們三妹妹這般可愛份上柳枝揮灑凈瓶水，催動花神果神齊齊來報喲！”

許玥撲哧一笑：“童姐姐可別笑我，我姑媽說我很有創意呢，說不得有一天我這個願望就達成了！”

許玥說著直皺眉：“可惜今年就不好玩了，我爹爹弄個募捐來攪合，姑媽還說，有可能今日與會的客人都要游湖觀賞奇景，，童姐姐你說，咱們女孩兒好好宴會被他們攪合真真敗興！”

懷瑜笑道：“令尊與民謀福，實乃百姓父母，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嫉妒妹妹有這樣能幹父親呢！”

許玥聞言頓時笑得甜蜜：“這倒也是啊，跟童姐姐說話真是開心。”說著張開雙手往下蹦跶著下階梯：“哎呦，心情真舒暢啊！”蹦蹦噠噠回來拉著懷瑜懷瑰：“咱們下去吧，這會子客人只怕越發多了，再不回去姑媽又要責罵咯！”

懷瑰難得遇見這樣率性許玥，蟄伏在心底天性被激發了，拉著許玥一陣瘋跑，嘻嘻哈哈不要絕於耳，倒把懷瑜落了單！

懷瑜眼見她二人跑得遠了，也學著許玥張開雙臂，仰面朝天，藍天白雲陽光溫煦，懷瑜心情分外舒爽，懷瑜重生以來第一次全身心放松了，這一刻，懷瑜忘記了仇恨，忘記了責任，滿心眼都是喜悅，喜悅裝滿了胸膛陣陣的往外傾灑。

懷瑜極目遠眺。

“天空真美！”

面向金燦燦柑橘林，懷瑜揚手一劃：“嘉樹蔥翠萬點金，風景這邊獨好！”

美景當前，碧空萬裏，勾起懷瑜無限感慨：“活著真好啊！”

忽聽撲哧一笑：“這話真是，這不廢話嗎？活著當然好咯！”

懷瑜沈靜在自己思緒中自我陶醉，不其然忽聞人聲，嚇得一顆心肝忽悠悠亂跳，她想跑，卻是腿發軟，只得打疊精神，怒沖沖吆喝給自己壯膽子：“是誰？誰在那邊？出來？我看你了，我告你喲，這可是私人領地，山下有人，外面有兵，你逃不掉的，乖乖出來受縛罷，否則，否則，我......”

懷瑜正在羅列詞匯，忽然間一個翩翩小子自林間跳上游廊，抱著膀子，歪著頭，一雙眼睛滿是嘲諷：“你待怎樣？說啊？”

懷瑜一看這小子甚是眼熟，不由氣短：“你你你是誰？”

忽悠一下眼前人影一晃，懷瑜定睛，面前又來一枚玉樹臨風，伸手擰住先頭少年，滿臉含笑一抱拳：“童四姑娘好，小可這廂有禮。”懷瑜按住亂蹦心肝，福身還禮：“大公子好！”

“這是舍弟，我們湊巧來尋最豐碩橘樹，以便頌橘祭樹，不是故意偷聽，還請姑娘原諒則個！”馬驍一拐身後男孩，示意他賠情說話。

少年金冠束頂簪紅花，粉面桃腮，俊眼含嗔，並不聽從兄長賠情作揖，盯了懷瑜半晌，忽然掀眉一笑：“噢，我知道了，你就是那個，那個，童四姑娘，苦瓜好吃麽？你眼睛全好了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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